首部国产3D影片《龙门飞甲》上映旬余之时，因为偶然的机会，也因为还没有体验过IMAX，当然，更由于自己还比较喜欢武侠片，因此，即使面对的是抢钱似的160元一张的昂贵票价，也就没有经过多少激烈思想斗争，毅然买了票。
IMAX的效果端的令人叹为观止。我终于明白，什么叫“视听盛宴”。忽而如与摄影师一起坐在升降机上，跟随着摄影机由下往上攀升，或从上向下俯冲；忽而如与剧中人并肩作战，飞镖、刀剑迎面劲激地刺射而来；忽而如身临其境的一个旁观者，看着大漠荒野中的飞沙走石、压城黑云铺天盖地罩将下来……
两只眼睛完全被直逼到面前的立体画面所控制；两只耳朵也几乎完全被逼真、清晰的声音所灌满。我甚至遗忘了整个身体的存在，只剩下眼睛和耳朵，于是，眼和耳应接不暇，接受着能接受到的一切。这样的观影体验无疑是前所未有的。我相信，从未有过3D等立体电影观看体验的观众都会受到相当程度的震动。“视听盛宴”确实非常贴切地表达出了它带给我们的基本感受。
然而，这一“盛宴”所提供的食物是不是我们的身、心所必需的？就“视听盛宴”一词而言，字面意义明明白白地表达了这样的意思：它将视听的内容比做食物，将视听的过程视为类似摄取食物的过程，更将视听的结果当作仿佛营养的吸收一样，在相当程度上使这个词看起来、听起来都非常动人，充满了无比的诱惑，而实际上，在片面突出其三维逼真和高保真视听效果的同时，却遮蔽了如此高密度、高强度的声画带给观影者的强烈的感官刺激所必然导致的后果。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感觉能力是一个社会学问题
人的感觉器官当然首先是生理学的对象，但是毫无疑问地，它也是心理学及社会学的对象。尤其是身体，包括感官，在其接受和承受刺激的活动中，更应该首先作为社会学研究的对象。因为，所有的刺激必然来自于身体之外，即环境。环境则有自然和社会两种。自然环境，诸如和风细雨、暴风骤雨乃至山崩地裂，无疑都作用于这些环境中人的感觉器官，程度及结果自然有差别。相对于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无疑要复杂很多。或可依据社会空间、社会关系以及社会活动来理解。社会环境的和谐与动荡、舒缓与紧张、松弛与压抑、缓慢与快速等等都会对感官产生作用，换言之，社会环境在强度、密度等方面直接与感官发生联系。这其中也就必然包含了接受的主动与被动和能否承受的问题。
也就是说，感官作为生理机能，或功能，虽然是与生俱来的、内在于身体的，但接受到什么样的刺激、能否承受这样的刺激以及这样的刺激可能带来什么样的效果/后果则完全是由外在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所决定，且主要是由社会环境所决定。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感官的感觉能力就并非是个纯粹生理的问题，而实在是社会学的问题。
更进一步地说，社会对感官的影响并不仅仅只是一种简单的作用，在更深层的意义上说乃是一种生产与被生产的关系。感官的感觉方式及其承受能力实际上是被环境生产出来的，特别是社会环境。也就是说，社会空间、社会关系和社会活动等无时无刻不在形塑着我们的感官，生产着我们感觉世界的方式、方向。如果我们不避过激之嫌的话，我们甚至可以说，在现代社会，人类的感官并不是由每个个体的心脑所掌握，而恰恰是由社会环境所控制的。
“内容产业”最终只剩下产业
回到电影的话题上来。从黑白电影、默片，到有声电影，再到彩色电影，进而到遮幅式宽银幕、环绕立体声，直至现在的3D、IMAX，每一次变化都是技术的“进步”，而且，在技术“进步”的观念中还包含有追求真实的动力。所谓追求真实，就是希望电影这一形式尽可能地向现实世界所呈现的状态和样式靠近，因为在人正常的眼耳观照中，世界绝对不是只有黑白两种色彩，也不是平面的，更不是无声的。也就是说，电影技术的发展理念中始终将影院中观众的观影体验的真实感作为追求的目标之一。就3D、IMAX而言，就是试图通过技术，克服平面的银幕造成的平面化的视觉效果，拉近观众与银幕中的世界的距离，甚至直接将观众带到影片的世界中去，为观众创造宛如身临其境的感觉。即使我们都明白，那不过是发生在另一个时间和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仿佛梦境一般，但使观众获得真实感确乎是其实实在在的意图。换言之，也就是消除梦境与现实的隔阂。一言以蔽之，使“白日梦”更真实可感。但是，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真实感呢？在获得这一真实感的同时，我们是否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所谓的代价当然不只是指钱？这是我们必须认真思考、面对的。
之所以说只是其中的一个目标，是因为电影技术的发展由于电影所属的文化工业的特性，必然服从资本的逻辑，对利润的追逐毫无疑问是电影工业的基本目的。我们很难在电影技术发展的目的理性和价值理性之间进行一般的、抽象的衡量，笼而统之地评说孰高孰低，只能就具体作品中的技术运用分别对待。但也正是在这种含混、暧昧的技术发展之逻辑下使“技术”本身呈现在一片貌似纯粹的光晕笼罩中，冠冕堂皇地干着自欺欺人的勾当。
同时，我们还应该看到，这些电影技术的“进步”仍然是现代性逻辑在该领域的体现。简单地说，追新逐异是现代性在电影技术领域——由此影响到影片最表层的形式——的基本表征。于是，技术和表面的形式日益成为电影工业向前发展的推动力；作为“文化工业”之核心的“文化”正逐渐地被“工业”所放逐，或边缘化。说白了，不过是新瓶装旧酒。所谓“内容产业”最终只剩下产业，而将内容弃之不顾。我们不得不问，在经济、工业等领域的发展主义受到越来越多质疑的今天，电影工业如此这般的发展为什么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
电影技术发展的现代性逻辑
还是来看一看《龙门飞甲》吧。从《龙门客栈》到《新龙门客栈》，再到眼面的《龙门飞甲》，一以贯之的仍然是江湖侠客的情和义。自然，由“情义”二字，可以演绎出无数离奇曲折、动人心魄的故事。但徐克版并没有提供什么较之旧版更深刻的情节和人物，只是加进了几个非常脸谱化的蒙古人及其寻宝的桥段，而周淮安与凌秋雁的情感纠葛不过是情与义的搏斗和选择。新版中一个比较有特色的是陈坤一人饰两角，可是从剧情看，实在只是为情节及喜剧效果增设的一个纯粹功能性的存在。于是，所不同的也就只剩下了技术。在这个意义上，新版也正是典型的工业产品。徐克们对技术的追求从那部其实乃是作为其营销手段之一的纪录片中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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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标题：是“视听盛宴”，还是“慢性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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